男女主角分别是裴桑枝裴临允的女频言情小说《妄折春枝裴桑枝裴临允结局+番外》,由网络作家“蝉不知雪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无涯道:“万一是裴四姑娘的事情呢?”荣妄皱眉,嘴角一撇,眼神复杂,却一语不发。无涯看懂了。这不是认同,这是无语,这是吝啬反驳,更是在用脸骂人。骂他蠢。“国公爷,您骂的可真脏。”荣妄没趣儿的将酒盏搁在一旁的案几上,声响清脆:“是吗?”“小爷以为,美人儿做什么都是美的。”无涯:最起码想的美。“国公爷,真的不见裴世子吗?”荣妄的眸子转了转:“小爷巴不得永宁侯府落魄成走地鸡。”“不见。”反正不可能是裴桑枝的事。不过,倒有几率是裴桑枝的手笔。想到这个可能,荣妄顿时精神一振,溢着酒气的眸子,陡然黑白分明。他就知道裴桑枝是个好姑娘!“见。”“有怀瑾握瑜美誉的裴世子登门,小爷拒之门外,显得太不近人情了,传出去,不大好听。”即将跨出门槛儿的无涯身影僵...
荣妄皱眉,嘴角一撇,眼神复杂,却一语不发。
无涯看懂了。
这不是认同,这是无语,这是吝啬反驳,更是在用脸骂人。
骂他蠢。
“国公爷,您骂的可真脏。”
荣妄没趣儿的将酒盏搁在一旁的案几上,声响清脆:“是吗?”
“小爷以为,美人儿做什么都是美的。”
无涯:最起码想的美。
“国公爷,真的不见裴世子吗?”
荣妄的眸子转了转:“小爷巴不得永宁侯府落魄成走地鸡。”
“不见。”
反正不可能是裴桑枝的事。
不过,倒有几率是裴桑枝的手笔。
想到这个可能,荣妄顿时精神一振,溢着酒气的眸子,陡然黑白分明。
他就知道裴桑枝是个好姑娘!
“见。”
“有怀瑾握瑜美誉的裴世子登门,小爷拒之门外,显得太不近人情了,传出去,不大好听。”
即将跨出门槛儿的无涯身影僵了僵。
名声?
那玩意儿对于国公爷来说,就像在冬日里失去了一碗碗水晶冰,夏日里失去一个个暖手炉。
不仅毫无用处,还有点儿多余。
不消多时,无涯引着裴谨澄入内,而后如同一尊木雕般不苟言笑的站在一侧。
谁知道裴谨澄会不会突然抽风行刺杀之事。
荣妄嘴角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,支颐而坐,好整以暇的看向裴谨澄,上下打量几眼。
瞧着挺急的。
裴谨澄垂首作揖,开门见山的表明了来意。
荣妄微不可查的挑挑眉,漫不经心地把问题抛了回去:“你的意思是,小爷打抱不平打错了?殃及裴三郎受家法,以至于他突发高热,惊厥抽搐,要劳烦小爷请徐院判出手?”
“除了裴驸马,你们永宁侯府,祖祖辈辈都如此无耻吗?”
荣妄言语间,没有丝毫顾忌。
裴谨澄闻言,浑身一颤,耻辱感像无孔不入的夜风袭来的寒意,在四肢百骸流窜蔓延开来。
若非必要,他是真的不想跟荣妄打交道。
横看竖看,荣妄浑身上下都写着恶劣、狂妄二词。
然,他携父亲腰牌,靠着侯府薄面请去的太医无能为力。
不得已,他只能来求荣妄。
“在下不敢。”
“实因舍弟病势汹汹,药石罔效,侯府束手无策,恳请国公爷看在祖辈们的交情上,施以援手,请徐院判出诊,侯府上下感激涕零。”
“那可真是太遗憾了。”荣妄唏嘘着。
怪不得裴桑枝在古树下刨腐土、铁架旁刮红锈,那般起劲儿呢。
看来,在纵火烧祠堂前,她就预设好了一切。
不仅狠,还擅谋。
想着想着,笑意控制不住从眼角倾泄出来。
“你们永宁侯府是不是造了什么孽?”荣妄身体往前倾了倾,一本正经问道。
单看裴桑枝朝他磕头的瓷实劲儿,骨子里不像是心狠手辣的。
裴谨澄:说话可真难听。
“倒也不是不行。”荣妄语调拉长,饶有趣味,“拿什么来换?丑话说在前,别用那些寻常物件儿脏小爷的眼。”
裴谨澄还来不及松口气,就听荣妄的声音又劈头盖脸的砸下:“无涯,把小爷前些时日抢回的鎏金鸟笼抬上来。”
呼吸间,无涯已然明了荣妄的用意。
轻拍掌心,守在廊檐下的侍从闻声,躬身离开,片刻后抬着足有一人高的鎏金鸟笼入内。
鸟笼落地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犹如一记重锤敲在裴谨澄心口,不祥的预感像决堤的江河。
荣妄站起身来,威势愈重:“依裴世子之见,什么样的鸟雀能配得上如此鸟笼?”
裴谨澄骇然,不敢深思,薄唇止不住颤抖。
“我可以请徐院判出诊,但,我要你裴家明珠钻进鎏金鸟笼里唱曲儿、作舞,想来要比茶楼说书先生的孙女儿更相得益彰。”
荣妄的语气很轻,甚至还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散漫。
但,裴谨澄整个人僵住了。
“荣国公府是权势滔天、简在帝心,可也不能如此羞辱舍妹。”
裴谨澄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,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。
赤裸裸的羞辱,无异于是在逼死明珠。
荣妄作恍然状:“原来,这是羞辱啊。”
“光风霁月的裴世子不想知道小爷是如何将这鎏金鸟笼抢回府的吗?”
“无涯,好生给裴世子解解惑。”
无涯抬头挺胸,掷地有声:“去岁仲夏,裴三郎和裴五姑娘在茶楼听书,乍听说书老先生唤其垂髫之年的孙女儿明珠,便深觉冒犯,大发雷霆,在其额间烙字,又褪其外袍,撵入此笼,命其跪伏说书。”
“真是好大的威风呢。”
“辱人者,人恒辱之。”荣妄斩钉截铁:“怎么,难不成裴五姑娘有称帝之心,大乾百姓需得人人避讳不成?”
“的确是志向远大。”
恐惧像一盆冷水,从裴谨澄的头顶浇到了脚底,冷得他直打哆嗦。
他隐约知晓临允性子张狂,在外行事霸道,却不知霸道到这种地步,还好巧不巧被荣妄看在眼里。
“国公爷,此事必有......”
荣妄打断:“没有误会。”
“小爷天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,若是世子爷心疼令妹,以身替之,也未尝不能通融。”
裴谨澄的心沉似千钧,喉咙堵的说不出一句话。
良久,颓然的低下头,萧索道“深夜叨扰国公爷,乃裴某之过。”
“鎏金鸟笼一事......”
裴谨澄深吸了一口气,继续道:“永宁侯府会给出交代。”
“告辞。”
荣妄望着裴谨澄融入夜色的背影,嗤笑一声:“孬种。”
“无涯,把鎏金鸟笼送去永宁侯府,告诉永宁侯,他寄予厚望的长子是个孬种。”
无涯叹息。
做国公爷的属下真是日日都有新刺激。
荣妄重新坐回狐皮软榻上,眉开眼笑,眼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。
有太医守着,那些腐土、红锈要不了裴临允的命。
但,绝对能让裴临允脱层皮。
裴桑枝的下一子会落在何处呢?
......
那厢。
“裴世子。”
“裴世子。”
无涯追上了裴谨澄,笑的无害:“奉国公爷之命,前去侯府送礼传话,不知能否与世子同行?”
裴谨澄脸色涨红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“荣国公做事当真不留一丝余地吗?”
无涯沉声:“裴世子是在威胁我家国公吗?”
裴谨澄就像是被扼住脖颈的鸡鸭,不敢再置一词。
荣妄是元和帝的心肝儿啊。
他配威胁吗?
“还有,若是不留余地,就该是锣鼓开道了。”
一拉一推间,裴桑枝的头皮被撕扯的生疼。
吉祥缸里夹杂着细碎冰茬儿的水不断挤入的口鼻,窒息感扑面而来。
“裴桑枝,脑子清醒了吗?”
狠厉中染着怒火的声音响起的同时,攥着脑后头发的力道也随之一松。
裴桑枝顿觉自己犹如一条濒死的鱼,瘫软的滑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,大口大口喘着粗气。
耳朵嗡嗡作响,似是被灌入的水堵了一层薄膜,听不真切周遭的声音。
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得这一幕很熟悉。
熟悉到永生难忘。
这一天,她毁了容,面颊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疤痕。
她为什么会在这里?
死前的走马灯,还是......
麻木的抬起手,轻抚自己的脸颊。
冰冷,却也平滑。
没有凸起的疤痕,没有误用祛疤药膏生的满脸疹子。
裴桑枝呼吸停滞了一下。
莫不是......
莫不是,她重新回来了?
隔着发丝淌下的一道道淅淅沥沥的水帘,裴桑枝抬眼看着裴临允。
裴临允居高临下睨向她的眼神,充斥着鄙夷和嫌恶,就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。
裴临允是她的三哥,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三哥。
可惜,裴临允从来没有承认过她的身份。
站在裴临允身后,哭起来宛如三月桃花般娇艳的貌美女子是裴明珠。
占了她的身份,金尊玉贵备受疼爱的裴明珠。
至于她自己。
上天怜她吗?
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。
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,让她回到了被接回永宁侯府的一个月后,恰逢永宁侯府老夫人的寿宴日。
裴临允无意间撞见与裴明珠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成景翊寻她,便一口认定她勾搭成景翊。
来不及等寿宴结束,就趁宾客不注意,把她拖拽至破败的角落,厉声训斥她。
她轻声为自己辩解了两句,裴临允觉得她不知羞耻死不悔改,不由分说按住她,将她的头沉入吉祥缸里。
一次又一次,在她濒临死亡之际松开手,然后在她稍作喘息之后,再次按着她的脑袋溺入。
最后,许是疲累,也许是腻了,她被重重的甩在湿滑地上,面颊擦过凸起的尖角。
“裴桑枝,你脑子清醒了吗?”
“对着明珠的未婚夫婿搔首弄姿,委实卑鄙龌龊、丢人现眼!”
裴临允见裴桑枝久久不言语,只是眸光沉沉又漠然的望着他,心头怒意翻涌,伸出一只脚,踹了过去,恼怒道:“不服气?”
“穷乡僻壤出刁民,果不其然,小小年纪满肚子的男盗女娼,满眼尽是蝇营狗苟。”
裴桑枝浑身冻得发僵,手脚根本不听使唤,结结实实受了这一脚。
“清......”
“清醒了。”
嘴唇控制不住的哆嗦着,声音颤的不像话不成调。
落在人耳中,更像是困兽舔舐伤口,凄凉绝望的呜咽和哀鸣。
清醒了。
镜中花、水中月,求不得,也不可求。
这是她血泪斑斑的教训。
这一世,她是来讨债的,不是来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亲情的。
“我知错。”
“我服气。”
裴临允心头漫开一股奇怪的、不舒服的别扭。
满腔的怒火有那么一瞬间就像是被刺穿了一个孔,源源不断地泄出。
但,也只存在了一瞬,转息而逝。
眼见裴桑枝一副落水鹌鹑的瑟缩可怜样儿,裴临允收回脚,冷哼一声,烦躁皱眉道:“你这副样子是想给谁看?”
“自从你认祖归宗,日日装腔作势、兴风作浪,在祖母和爹娘面前讨巧卖乖,恨不得夺了明珠所有的宠爱。”
“如今,竟然不要脸的觊觎明珠的未婚夫!”
“你被调换又不是明珠的错,明珠更不曾亏欠你什么。”
“这十四年来,明珠晨昏定省孝顺亲长,风雨不辍、寒暑不间学琴棋书画规矩礼仪,从未抱怨过艰辛。”
“你心里凭什么有怨?”
“今日是祖母她老人家的大寿,滚去跪在祠堂外静思己过,别让人看了永宁侯府的笑话。“
裴桑枝眉眼低垂,神情嘲弄。
她更不曾亏欠裴明珠和永宁侯府!
原以为看清了现实,不再自欺欺人,就会心若磐石。
却不曾想,听到将她贬的心意一文不值的话时,还是控制不住的酸涩。
她说不清楚是上一世残存的情绪,还是一腔真心喂了狗的不甘心。
一颗心仿佛浸透了冰水的棉花,紧贴在胸腔内,沉重而冰冷。
不仅仅是酸楚,更多的是恶心。
恶心那些真真切切付出,赔上性命的日子。
就在这时,自始至终冷眼旁观着裴临允施虐的裴明珠,吸了吸鼻子,轻轻扯了扯心裴临允的衣袖,软软的嗫嚅道:“三哥。”
“本就是我鸠占鹊巢,顶替了枝枝的身份。”
“不论她对我做什么,我都心甘情愿受着。”
“若是枝枝心悦景翊哥哥,我愿意拱手相让,只希望枝枝能解开心结,敞开心扉接纳我们一家人。”
裴桑枝心下嗤笑,考虑到裴临允暴躁易怒的性情,不欲做无谓的口舌之争。
在护自身周全的情况下报仇雪恨才是上策!
“三公子,我去跪祠堂了。”
身后,娇气又委屈的声音依旧。
“三哥,我到底该怎么做,枝枝才会原谅我?”
裴桑枝:原谅?
永远不会!
宽恕是佛祖的事情,不是她这个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该操心的。
......
祠堂外的庭院里。
裴桑枝垂眸看着印在衣襟处的脚印,又抬眼瞧了瞧威严庄肃的祠堂,眼底掠过诡谲疯狂之色。
上一世,临死前,荣妄教会了她一个道理。
光脚的不怕穿鞋的,只要无所顾忌豁得出去!
反正,她一个孤魂野鬼,要列祖列宗也无用。
裴桑枝径直推门而入,执起烛台,点燃了经幡和帷幔,火舌蹿起,须臾便浓烟弥漫。
随后,面不改色的跪回庭院的青石板上,阖上双眸,缓缓的“晕”了过去。
脸上的掌印和衣襟上的脚印,大剌剌的显露于外,醒目的紧。
祠堂内火光渐灼,舔上房梁、匾额,寸寸燃遍,一发不可收拾。
“走水了!”
“祠堂走水了!”
不知是谁喊了一声,转眼嘈杂声起。
再次回到寿宴的裴临允闻声,心下一紧,脱口而出:“裴桑枝还在祠堂罚跪。”
“她......”
“她不会出事吧?”
“呦,竟是侯府的千金?”荣妄挑眉,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,阴阳怪气的轻啧一声,恣意道“小爷眼拙,属实未看出来。”
“没想到,裴侯爷穿金戴银,裴小姐却朴素的泯然于众。”
“莫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女,其母是侯爷从花楼赎回的娼妓,这才在大喜的日子依旧得冒着风雪在祠堂外罚跪?”
“若不是小爷来的及时,令千金就要葬身火海了。”
荣妄说的随心所欲,丝毫不顾及姗姗来迟的永宁侯夫人庄氏的脸面。
庄氏臊的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,攥了攥帕子,恨恨的咬着后槽牙,硬挤出笑来,朝着裴桑枝招招手:“还不快些向荣国公见礼,拜谢他的救命之恩。”
裴桑枝暗嗤一声,面上适时地露出惊恐之色,身如抖糠,先是后退一步,又怔在原地,像是猛然意识到于礼不合后,方强忍着害怕,走上前来,扑通一声,干干脆脆地跪在地上,情真意切:“民女裴桑枝叩谢荣国公救命之恩。”
这一刻,裴桑枝有种前世今生交错重叠的恍惚感。
仿佛两条断流了无数载的长河,又一次流水潺潺,浩荡入海。
荣妄的眼中不变的是矜傲不羁,戏谑与清明交缠,一如那年的风雪拂过满山荒凉。
唯有荣妄自己,是漫天风雪里最惊心动魄的亮色。
隔世重逢,荣妄当得起她一跪。
“倒是实诚。”荣妄摩挲着玉扳指的手一顿,眼波流转,意味不明。
顿了顿,轻笑一声,拖长声音,乍一听好似黏着蜜糖,继续道:“不过,堂堂侯府千金缺衣少食也就罢了,竟还不通规矩礼仪,永宁侯府的家风让小爷大开眼界呢。”
“永宁侯府,裴四姑娘......”
“一场好戏,小爷真真是不虚此行。”
“无涯,讨了诊金回府,不耽搁裴侯爷修葺祠堂了”
“老夫人最是喜欢听上京城里的新鲜事了,尤其是什么为母不慈,为父不仁,一碗水端不平。”
荣妄站起身来,厚实的狐裘滑落在地,好巧不巧的将裴桑枝罩在其中。
黑暗和柔软,陡然而至。
裴桑枝贪婪的汲取着暖意,眼眶和鼻腔有刹那酸涩。
她恨!
她真的好恨!
血脉相连的亲人不及萍水相逢的陌路人。
可笑!
可悲!
视线所及,金丝云纹朱红锦袍衣摆,缓缓消失。
荣妄一走,看戏的宾客们少了拘谨和忌惮,像是卸下枷锁般,开始七嘴八舌交头接耳。
“这实在不像话,虎毒尚且不食子呢。”
“总归是亲生女儿,既然认回来了,不想方设法补偿也就罢了,竟还可劲儿磋磨苛待。”
“瞧瞧那衣襟上的脚印,但凡讲究守礼些的人家,莫说是千金闺秀了,就是签了身契的仆婢侍从,也万没有被随随便便动粗施暴的道理。”
“看不出来,永宁侯府的郎君还是擅拳脚功夫的勇士。”
“呸,对血脉相连的弱女子动手,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。”
“真假千金的闺名就足以看出上心与否,桑枝、明珠,不辨自明。”
“过继的就是过继的,行事作风没半分老勋贵的敞亮和大气。”
最初还是低声私语,但随着附和的人越来越多,议论声也随之升高。
庄氏无处可藏,脸色乍青乍红,硬着头皮找补道:“爱之深,责之切。”
“父母之爱子,则为计之深远。”
“她长于乡野,混迹于市井,性情顽劣,不服管教,温言软语相劝难改其顽固恶习。”
“今儿责罚于她,也是她言行失当在前。”
裴桑枝:呕哑嘲哳难为听!
“母亲。”裴桑枝搓了搓手臂上泛起的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,强忍着恶心感,鼓起勇气,怯生生的探出头去,声音颤抖着,声泪俱下地辩解:“不......”
“不是的。”
“女儿真的没有像三哥说的那般,在寿宴搔首弄姿觊觎裴明珠的未婚夫,更没有与其私会。”
“母亲,您信女儿一次。”
“就一次,好不好。”
裴桑枝深谙,对这些金尊玉贵,呼风唤雨的贵人来说,名声和体面才是最为紧要的。
可,对于她这种只想活到最后的人来说,那不过是一股料峭的风,拂面吹裳罢了。
扬起这层遮羞布,日后,侯府诸人再无法肆无忌惮的迫害她,更不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,轻而易举碾死她。
毕竟,人言可畏呢!
“成大公子,您澄清一番啊。”裴桑枝绝望的苦苦哀求。
一番话落下掀起了轩然大波。
既坐实了侯府三公子的暴戾狠毒,也将这池子水搅的更浑浊了。
宾客:老天奶,这是什么鬼热闹。
真真如荣国公所言,不虚此行!
不远处,光秃秃的柳树枝桠下,成景翊一袭月白衣衫外披着轻薄的鹤氅,身姿挺拔,清俊又斯文。
事关清名风骨,他避无可避,只得迎着众人古怪的视线,轻抿薄唇,作揖道:“确如裴四姑娘所言。”
“在下与裴四姑娘之间清清白白坦坦荡荡,私下从无往来。”
“寿宴间隙与裴四姑娘寒暄,双方亦有仆婢随侍左右,言谈举止不曾一丝一毫的逾矩。”
成景翊低垂的眉眼掠过丝丝缕缕的不解和自责。
是明珠屡次三番红着眼眶欲言又止,他便一叶障目的揣测,是认祖归宗的裴桑枝跋扈蛮横,让明珠受了委屈。
于是,他趁侯府寿宴,邀裴桑枝一叙。
这才有了今日的闹剧。
“原是如此。”庄氏声音艰涩:“误会一场,误会一场,让诸位见笑了。”
“今日,招待不周。改日,我定备礼,亲自登门致歉。”
“呵,好一场误会!”发须皆白的御史大夫蒋行州厉声冷喝,甩甩衣袖,拄着拐杖转身离去。蒋行州的未竟之语,满堂宾客心知肚明。
等着御史台的弹劾吧!
永宁侯:这寿宴非办不可吗?
见热闹落下帷幕,其余宾客陆陆续续结伴离开,徒留一地荒唐萧索。
萧索吗?
裴桑枝仰头看天。
不知何时,风雪已经停了。
层层叠叠的阴云后,是千万年高悬着的、不曾改变的太阳。
也是她即将等来的春天。
桑枝逢春,自可枝繁叶茂,亭亭如盖。
那些脏污玩意儿,就做滋养她的淤泥吧。
这一世,真的不同了。
终于有了真切感!
裴桑枝捂脸,痴痴的笑着,落在裴家人眼中就成了呜咽、恐惧。”晦气!”
永宁侯夫妇一口气堵在喉间,吐出来也吞不下去,暗啐了一声:“都滚去折兰院。”
折兰院。
永宁侯铁青着脸,定睛俯视着裴桑枝。
这个他从未正眼瞧过,从未放在心上的亲生女儿。
素净的衣裙穿在她的身上,活像是套着一副骨头架子,浑身不见肉,亦没有一丝高门贵女的气度,反而更像是荒野疾风下的杂草,任他从头看到脚,也难以违心的找出令人眼前一亮的地方。
一无是处!
一次次端详,失望和嫌弃也愈发浓烈,紧皱着眉,移开视线。
“裴桑枝,是不是不忿临允责罚于你,才在一怒之下纵火烧祠堂?”
“否则,祠堂岂会无缘无故起火?”
“此事兹事体大,牵涉甚广,后果不堪设想,如果当真是你做的,尽早坦白,为父才能替你斡旋,保你周全。”
裴桑枝瞪大眼睛,脸色一寸寸白了下来,不可置信的望向永宁侯,眼泪簌簌落下,哽咽着:“父亲,我......”
“不是我。”
“这是我心心念念的家啊,我怎么舍得。”
保她周全?
把她当替罪羊推出去还差不多。
思及此,裴桑枝顿了顿,惨白着脸,豁出去一般:“报官吧。”
“祠堂乃一府之重地,起火因由不明,意外也就罢了,若是人为,那就是要命的隐患。”
“民间有俗语,只有千日做贼的,哪有千日防贼的。”
“为了侯府的安危,报官吧。”
报官二字一出,永宁侯险些一口气没上来,直接厥过去。
“胡闹!”
“你这个逆女,非要让侯府沦为上京的笑柄吗?”
裴桑枝眨眨眼,眼泪悬在长睫上,将落未落,疑惑不解溢于言表,真诚询问:“父亲,难道上京的贵人视报官为耻吗?“
“乡下不这样的。”
“报官是为了讨公道,是为了证清白,没什么见不得人的。”
永宁侯怄的慌。
朽木!
烂泥!
乡野间长大的农女竟不知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。
还有在人前那番不知所谓的自证恳求,简直就是拖人下水,越描越黑,以至于情况一团糟。
恰在这时,“啪嗒”声传来,廊外的那株老梅树被积雪压断了枝桠,永宁侯脑子里名为理智的弦也随之崩裂。
只见,他怒不可遏地瞪向庄氏,猛地抄起手边的茶盏,砸向地面,无能迁怒“夫人,桑枝认祖归宗已有月余,你身为人母,不为她延请夫子,不教她文墨诗词和规矩礼仪,是诚心想让侯府丢人现眼吗?”
“主母掌家理事,相夫教子,你做得好就继续做,做不好就主动让贤,省的让御史弹劾我为父不慈,治家不严!”
永宁侯的语气极重,庄氏身形一颤,眼角泛起薄红。
“父亲。”见永宁侯口不择言的责难,裴临允梗着脖子,大声叫嚣:“一人做事一人当,不关母亲的事。”
“实在要怪,就得怪裴桑枝不解释清楚,不顾全大局。”
“乡野长大的玩意儿,一股子穷酸愚蠢样儿。若是易地而处,明珠定能力挽狂澜掌控局面,做到尽善尽美。”
裴桑枝眼神无辜,泪水犹如断线的珠子,源源不断淌过面颊,委屈的质问:“三哥,是我不想在爹娘膝下千娇万宠长大吗?”
“是我不想掌家理事、琴棋书画、规矩礼仪无一不精吗?”
“还是说,在三哥眼里,我生来低贱,又自甘堕落,就喜欢被藤条抽打,就喜欢跟野狗抢食,就喜欢活在潲水烂泥般的深渊之中!”
声声质问,字字泣血。
大局?
顾全大局的前提是身处大局之中,既不把她当侯府的小姐,她自然也没有义务遮家丑。
言语间,不忘摆出一副被伤透了心,破罐子破摔的模样,扬起衣袖,露出纵横交错的伤疤,心灰意冷继续哽咽道:“过去十四载,我日日割草喂鸡、煮饭洗碗、洒扫劈柴,从早到晚,难有片刻空闲。”
“即便如此,养父母稍有不虞,还是会动辄对我拳打脚踢,罚我不准吃饭,我浑身上下遍布这样的疤痕。”
“三哥,我也想做个金尊玉贵的大家闺秀啊。”
“可,仅是狼狈的活着,就耗费了我所有的精力。”
上一世,认祖归宗后,她愚孝的信了裴明珠那句要为侯府的颜面和家宅安宁,报喜不报忧,将所有的辛酸苦楚尽数藏在心底。
而今,那些苦难便化作她披荆斩棘的利器吧。
裴临允本能地想要反驳,但话到嘴边,却感到难以启齿,气焰稍弱,答非所问:“你现在说这些要死不活的话,是想装可怜博取同情,还是想诛心让明珠内疚?”
“是想让爹娘和兄长们心疼心疼我。”裴桑枝垂下眉眼,楚楚可怜,满是真诚:“我从未想过拆散这个家。”
毕竟、仅是拆散,怎么够?
永宁侯的怒火一滞,神情陡然变得不自在。
掩面而泣的庄氏,双唇抿了又抿,而后倒打一耙地说:“枝枝,你简直是在剜母亲的心呐。”
“自打你认祖归宗起,我事事都思前想后谨慎考虑,生怕对你严厉会使你离心,与侯府疏远。”
“没曾想,到最后,我的慈爱竟成了对你的放纵不管。”
裴桑枝泪流满面,却紧闭双唇一声不吭,静静地站着,对庄氏的惺惺作态视而不见。
气氛凝滞又尴尬。
裴明珠见状,手指紧紧缠着帕子,小声道:“父亲,不怪母亲,也不怪三哥,更不怪枝姐姐。”
“是我。”
“这十四载,枝姐姐吃尽了苦头,我却享受着她的身份带来的锦衣玉食,我心实在难安。”
“或许,只要我离开,枝姐姐的心里就会好受些,侯府上下也能安宁和乐。”
裴明珠重重叩首,声音里透着无穷的哀婉凄绝,继续道:“父亲,求您把我送走吧。”
“别院也好,庄子也罢,女儿都心甘情愿,绝无怨言。”
裴桑枝闻言,眼尾微挑。
三言两语,以退为进,便将矛盾的性质归结为拈酸吃醋。
永宁侯府怎么舍得把精心培养的裴明珠送走呢。
但,裴明珠是不是小觑了裴临允那炮仗似的一点就着的性子。
或者,想法更阴暗些,裴明珠的用意,未尝不是以裴临允作刀,以解眼下燃眉之急。
果不其然。
裴临允到底还是年轻气盛,血气上涌,猛然转身,赤红着眼眶厉喝出声,语气已带上了刀刃般的锋芒:“要走也是裴桑枝走!”
攥紧的指节肉眼可见的泛起青白,喉结剧烈滚动间,字字都裹着怒火,“便是送到庄子上,也比她从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强过千百倍!”
“大不了,多安排些仆婢侍奉左右,也不算委屈辱没了她。”
裴桑枝的心平静无波。
重生伊始的那些难以言说的酸楚和不甘,已然烟消云散。
不得不说,裴临允这柄刀,当真好用的紧。
她一个孤苦无依,任人宰割又渴望亲缘的弱女子,怎么能做撕破脸这样的蛮横事呢?
她只能逆来顺受,做好案板上的鱼肉呢?
不过,她倒要让裴临允看看,人为刀俎,她为鱼肉,刀俎却杀不得她!
裴临允的声音不轻不重,足以清晰的传入同席而坐的裴谨澄的耳中。
裴谨澄是永宁侯府的世子、裴桑枝的大哥。
不同于裴临允的轻狂傲慢,裴谨澄性情沉稳,颇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。
“何时罚她不行,偏生要在宾客云集,往来皆官宦的日子里罚?”
“人多眼杂,一旦被撞见,不知内情的言官们怕是要弹劾侯府磋磨亲女了。届时,侯府岂不是百口莫辩,甚至会连累明珠被人指摘?“
“临允,你越发分不清轻重了。”
裴谨澄眉心微动,眼底迅速掠过一抹不悦,低喝道。
“大哥,我......”
裴临允所有的辩解在触及到裴谨澄似染了寒霜的眼神时戛然而止。
悻悻地抿了抿唇,心底对裴桑枝那浅薄的担忧烟消云散,取而代之的是源源不断地恼恨。
都是裴桑枝不知廉耻在先!
裴明珠见状,眼圈微红,宛如枝头挂着的露水般,怯弱又惹人心怜的解释道:“不怪三哥,怪我。”
“早在枝枝认祖归宗当日,我就该将婚约还于她,而不是劳枝枝趁祖母寿宴私见景翊哥哥。”
“若不是因为我,三哥也不会一时失了分寸。”
满满的愧疚和自责,让听者根本硬不起心肠来。
裴谨澄的眉眼似冰雪消融,缓了缓语气:“明珠,该是你的,就是你的,谁也抢不走。”
“成尚书府书香门第、钟鸣鼎食,景翊更是少年得志、士人翘楚,不是在乡野长大的裴桑枝能肖想的。”
“即便是你有心相让,她也高攀不起。”
“今日之事,大哥会善后,莫要忧心。“
随后,上前几步,行至永宁侯身侧,附耳低语。
不待永宁侯作出反应,就听身着一袭玄色长袍的侍卫闯入宴厅,一板一眼,语速飞快道“我家国公爷酒酣离席,于花园醒酒之际,见贵府祠堂方向火光冲天、浓烟滚滚,不假思索前去救火......”
不等侍卫话音落地,永宁侯唰的一下站起来。
“荣国公?”
放眼整个上京城,能这般一掷千金给侍卫们置办行头的,唯有那离经叛道、败家子似的荣妄!
又是玉冠华服,又是宝石名剑。
简直能亮瞎人的狗眼!
坏了!
永宁侯额头急的直冒冷汗,心乱如麻,步履如风,朝着走水的祠堂狂奔而去。
相较于祠堂是否完好,他更在意荣妄的安危。
那可是荣妄啊!
其姑祖母乃先皇永荣帝的发妻,先是二圣临朝摄政,逐渐独揽权柄十余载。
在荣皇后崩逝后,多年不理政的永荣帝一反常态,坚决地置法理于不顾,冒天下之大不韪为荣皇后上皇帝册文,祭告天地、祖宗、社稷。
史书工笔下,现前无古人的国有二君之记载。
而后,永荣帝将皇位禅让给独子,便悲哀不饮食,相思成疾,逾月亦崩。
至于荣国公荣妄,是荣家盼了三代才盼来的身康体健的独苗苗。
如今,坐镇荣国公府的老夫人,一生未嫁,是荣皇后的一等女官,亦是荣皇后掌权后的凤阁舍人。
当今陛下需得唤荣老夫人一声姨母。
倘若荣妄在寿宴上受了惊,陛下绝对会让永宁侯府吃不了兜着走。
毫不夸张的说,荣妄就是上京权贵的活祖宗。
见永宁侯失态,满堂宾客无不伸颈侧目,不约而同起身,乌泱泱一群人紧随其后。
本来还在绞尽脑汁的编留下来看热闹的借口。
这不,现成又光明正大的理由送上门了!
裴谨澄的脸色黑了又黑,狠狠的剜了眼裴临允,留下句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”,甩甩衣袖,忙追着人群而去。
心下止不住祈祷,但愿裴桑枝能机灵点儿,不要给侯府抹黑。
祠堂外。
大火已经被扑灭。
空气里,焦糊味混合着水雾,细碎的灰尘漂浮着。
于明晦中,于雪中红梅树下。
荣妄斜倚在不知从何而来的湘妃榻上,榻边白霜色的银丝炭逸散着袅袅热气,面前还摆着张价值不菲的紫檀木食案,勾人的丹凤眼噙着三分醉意。
听见一道道急而乱的脚步声,荣妄懒懒一瞥,仿佛没有人值得他用正眼相看。
眼见荣妄无恙,永宁候松了口气的同时,又忍不住在心底埋怨了两句。
这是哪门子的救火!
分明就是添乱!
特地赏景的都不见得有荣妄舒坦。
心下牢骚不止,面上分毫不显,垂首拱手作揖道:“国公爷古道热肠,急公好义,裴某......”
荣妄蹙眉,扬手将酒盏挥落在地,语带嘲弄,透着毫不掩饰的不耐“侯爷是旁支过继来的,祠堂供奉的牌位里无裴侯血亲,不急不躁也在情理之中。”
永宁侯面色一白,神情讪讪,嘴唇翕动,解释着:“我一听到消息,就......”
荣妄抬眼,那双玩世不恭的眸子,既清澈又锐利,仿佛能看破所有的虚妄和伪装。
“别来这些虚的了。”
无涯闻弦音而知雅意:“劳烦侯爷付诊金。”
迎上一头雾水的永宁侯,无涯继续道:“方才,祠堂起火之时,见一瘦骨嶙峋的姑娘跪伏在庭院里,不省人事。”
“探脉后,惊觉那姑娘脉象缓涩无力,气血、脏腑皆虚,似暗伤痼疾缠身,有天不假年之兆。”
“我家国公爷菩萨心肠,怜贫惜弱,做不到见死不救。”
“又念及,能在祠堂外受惩罚的当是侯府女眷,便大手一挥吩咐侍奉在侧的婢女将先太后赐下的救命药喂下。”
“金银有价,良药无价,想来侯爷必不会装聋作哑昧了去。”
“算算药效和时间,那姑娘也该醒了。”
裴桑枝在婢女的搀扶下,瑟缩着,声若蚊蝇”父......”
“父亲。“
直到此刻,永宁侯才循着声音看到角落里灰扑扑的裴桑枝。
凌乱的发丝、素淡的衣裙滴答滴答落着水。蜡黄又惨白的小脸,恍如在宣纸上洇开又褪色的墨迹,衬得那双眼睛分外大,也显得整个人分外可怜。
巴掌印、脚印、甚至行礼时,露出的手腕上,斑驳狰狞的疤痕......
身后传来的官宦们的窃窃私语声,好似凛冬呼啸的寒风,又似盛夏扰人的蝉鸣。
完了。
全完了!
这个逆女,就是个灾星,天生克侯府!
低眉顺眼的裴桑枝,没有错过永宁侯袍袖遮掩下青筋凸起的拳头,以及眸底一闪而过的杀意。
看她碍眼?
想杀她吗?
若是上一世,她会心伤、会自苦,会战战兢兢的反思。
但,以前是以前,现在是现在。
这一世,她反倒觉得,最一劳永逸的法子是她谋划算计,把看她碍眼,想杀死她的人通通除去。
如此一来,留在这世上的,自然都是些令她如沐春风之人。
届时,一团和气,美好的紧。